“文如其人”,真誠的作者總是把自己的生命都投入到他的作品中。胡亞才先生的散文集《水的血脈》,讀完之后一直縈繞于我心頭的,是他對于家鄉的赤誠之心。家鄉是他心靈深處一抹永不褪色的風景,家鄉是他心靈深處珍藏的一汪甘泉,家鄉在他的心靈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情結”。離開家鄉,追憶家鄉,尋找精神的家園,他用真情、摯情傾訴衷腸,吟唱曲曲思鄉戀歌。
胡亞才先生是個有思考、有學識、有詩情的散文家,《水的血脈》這本散文集所折射出的內涵是廣泛深遠的,包含著信仰、個體生命的思考;民族史、家族史的繼往開來,以及作為散文家的審美詩情。
故園之思
“水之所思,面之所向,行之所達。”同飲一方水的回回們思考著共同的生存問題、生命軌跡,回回們有著執著的信仰,他們面朝著同一個方向,思索的不僅是肉體的安康,精神上也要始終秉承著回民族的信仰。故園之思就是對回族信仰的哲思。作為回族家庭,從作者有所記錄的太祖父開始就時刻看得到信仰之于人的力量,他們始終恪守著自己的傳統,從不會越矩。從祖母高聲大語地告誡一代又一代:“不管到了哪里,不能吃的不吃,不該喝的不喝,不該做的不做?!钡搅四赣H這一代輕聲細語道:“要記在心里,要講個方式方法,為人處世以前不容易,以后更不容易?!庇直热绺赣H意味深長的言說“團結,保持個性,體現共性”。一代代話語傳達的方式也體現出民族生存的日漸不易,然而虔誠的民族信仰卻是始終不變的。母親身體力行的種種善舉,大爺虔誠追隨真主、陶阿訇“天下穆民是一家”的箴言……這水如此的深沉、寬厚,載著辛苦的歲月和純粹的信仰。故園之思也是對個體生命精神的哲思?!笆泛?一條充滿慈愛、充滿溫馨、充滿追尋、充滿夢幻的臍帶,將大地母親浩蕩的血液源源不斷地輸給了史河兒女,茁壯成長出濟濟人才……”偉大的人物自不必說,只從作者家族,同鄉的普通人身上,就能領悟出作者對人生、生命的哲思。作為家教,同樣作為族書的《古蘭經》中,反復出現、再三強調的“誠實”、“善良”、“忍耐”、“公平正義”,就是一代代的回回們對生活經歷的思考總結。曾祖父篤信本真,對于興辦學堂,他在一番掙扎后,想到:“穆圣訓言,求學從搖籃到墳墓?!庇窒氲阶嫦忍与y時,視如生命的舉人錦,最終答應陶阿訇無私辦學,響應“真主的口喚”。大爺天資聰穎,靜心學習伊斯蘭教義、穆斯林五大功課,他用實際行動響應真主的口喚,離家去麥加朝覲,做個虔誠的信者,用生命追隨真主。
作者飽含深情的筆觸,觸摸到了更深層次的生命意識,寫作也從身份寫作上升到了生命寫作的高度和深度。從這些個體的身上體現著回民意識的血脈般的傳承,也為后人提供新的哲思,思考著民族無盡綿延的哲理,以及個體生命如何才能活得更有精氣神。
故園之史
正如作者在序言中說,《水的血脈》為回回民族命運而寫,希望承載起一個家族乃至一個民族的精神印記和濃重的歲月光影。作者也坦誠,寫作這本書,就是要把家族史整理清晰,就是要展示家鄉石佛的回回親友們。這一脈相承的回族家庭史,是始終保有溫度的,要通過散文這一文字載體的文化,永遠的記錄承載下來。
故園之史是民族史。這個民族史不是狹義上的回民族史,而是中華民族史。由這個小家族、小鎮子折射出中國的社會歷史。1853年初秋,太平軍攻陷南京,為逃避戰事的紛擾,太祖父帶著一家老小逃難,最后留在了固始石佛鎮。1958年的冬天異常寒冷漫長,曾祖母離開了,死前留下的口糧,使十幾口人家在饑荒中得以安然無恙。1979年秋風送爽的日子,“我”的大學通知書帶來了舉家歡慶的場面,祖母淚流滿面匍身叩首:“真主恩典,后人中榜?!边@是恢復高考的第一年。
從一個小家庭的身上,我們看到了中華民族發展變化的軌跡,微觀的家之史也是宏大的國之史。故園之史是家族史。故園沉浸著家族的歷史,作者的大家族都是回族人,在石佛這個小鎮上也生活著許多的回民。三個不同宗教信仰的人們能在小鎮和諧共處,同飲史河水,這不能不讓人感念和珍重。老一輩篳路藍縷,從南京逃奔到河南固始的小鎮,不得不說是這寬容殷實的史河水的挽留。作者的家族史由此掀開了水汪汪的一頁,根繁葉茂,一代又一代生命的延續,家族的血脈像水流的支脈一樣,分叉流淌于各處。大爺走向麥加朝覲的信仰大道;大哥遠居廣州;堂弟更是在遙遠的烏魯木齊;父母親由小鎮走向縣城;“我”也從小鎮到縣城再到信陽,不管支脈流向何處,流得多遠,這個家族的源頭始終是這個溫軟的石佛小鎮。
水留下了作者的先輩,哺育了一代代的生命,滋養著一輩輩的心靈,有水才有生命。在這個散文集中,作者樂此不疲的訴說著他家族的女性們。太祖母、曾祖母、祖母、母親,正如史河之于石佛的母親河意義,這些女性之于這個家族的意義也是舉足輕重的。她們身上既有傳統女性的樸實賢惠,又有不卑不亢的耀眼光芒,她們就是水,維系著這個大家族的命脈,有了她們,家族才有了生命。 水留下了先輩,綿延了家族,豐富了史冊。
故園之詩
胡亞才先生的散文是流淌著詩情畫意的。無論是感懷故鄉美景的《靜靜的勝湖》、《金色池塘》、《月光下的魚》,還是回顧鄉野村人的《兩位老奶奶》、《鄉人軼事》,無論是流露家人親情的《曾祖母的1958年冬天》、《兩顆柿子樹》,還是回憶自我青春的《大路上的景象》、《月光下的魚》、《另一種存在》。作者都以流暢的語言詩般的傾瀉,讀者不僅領略了散文的美感和詩意,而且觸動了內心的情感。
散文集《水的血脈》所刻畫的故園的詩意是多層次的。記憶中的故鄉,愛戀著的水,和樸實的民風,在作者審美眼光的注視下、對故鄉至真至切的愛的關懷下,無處不美麗動人。故園有詩意的水?!拔叶啻畏Q老家為溫軟的水鄉……水鮮活,魚就激動活泛,水中的物產就豐富多彩鮮艷……水中那荷花、蓮蓬、菱角,十足地養眼養心?!惫蕡@有詩意的風物。走進大使館的“愣頭青”蘿卜、成為清代貢品的菱角果仁、綠豆圓子、自古聞名的固始鵝、固始笨雞。
故園有詩意的人情。作者祖父交易所里的“敘話”,來自全鎮的各色人等,單純的為敘話而聚集一堂,人與人之間平等互尊。小鎮的一口回回井,專供回民取水食用,家家都知道回漢之分,彼此愛護尊重。在作者個體生命成長的過程中,這充滿詩意的故園帶給了他許多成長的美好瞬間。大路上的風景吸引著這個充滿好奇心的孩童;《金色池塘》中各色各樣的魚兒,游動在作者的夢里心間;《月光下的魚》中癢癢的朦朧的暗戀,撥動少年的情緒和思念。故園的詩意也流淌在每個人的心頭。在《靜靜的勝湖》一文中,滿目所見,滿心所感,皆是飄蕩于勝湖上的無限詩意,這是濃濃的姐弟情。在《兩顆柿子樹》中,這兩顆柿子樹,承載著情感深處柔軟的糾葛。母親對石佛家鄉的思念和不舍;父親對母親的愧疚和哀思;我對母親真摯的熱愛與懷念。在《走年墳》一文中,作者對家人的濃濃思念之情也躍然紙上,這塊留下祖先的土地,也埋葬著家族的一輩輩故人,這土地安頓著靈魂、承載著生者的哀思。故園的詩意也在語言。“輕輕飄來的月光”、“水鮮活”、“似處子皮膚的柿子”、“新鮮欲滴的故事”、“親情漫溢著伸張著”,這種語言的陌生化,讓讀者充滿新奇之感。還有對回民族語言的使用,魔鬼叫“伊布里斯”、懺悔用“討白”、靈魂是“羅哈爾”、“印沙安拉”、“艾里哈木杜倆戲”……民族語言的深刻記憶,代表著作者虔誠的信仰之心,也讓讀者對回民族多一些的體認和情緒。整部散文集,作者不吝筆墨點染著故園的美好,其文的思想意蘊、文化趣味、語言運用,皆不著痕跡的詩般的流向讀者眼前和心田,頗具美文的風采。
如果說,石佛小鎮的地方文化色彩,以及史河沿岸自然景觀、農村豐饒物產、風俗人情給胡亞才先生的《水的血脈》以滋潤,那么,獨特的回民族文化意識、歷史民族細節和青年溫暖的回憶則折射出創作主體的心靈質量和精神向度。他以平和與寬容的心態,展開對民族、家族、個體生命的哲思、追憶和贊美,不著痕跡地帶給閱讀者一種親近和純凈之感。 (梁玉潔)
作者為信陽師范學院文學院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研究生,師從文學博士呂東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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