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云 | 文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在豫北農村，“新女婿住十六”是雷打不動的規矩。

　　凡是頭年結婚的新女婿，岳父家的本家，都要給他下請帖，正月初六小字輩帶著大紅請帖，先把閨女請來，過幾天再請女婿。請女婿的時間按照家族的大小而定，家族大的初八九請，家族小的初十以后再請。

　　把新女婿請來后，按預約一家請吃一頓宴席，一般是中午，戶數多，安排不過來的在早餐和晚餐，剩下的時間岳母家全包。

　　正月十五俗稱“正日子”，中午這頓飯必須由岳母家請。

　　這一天，岳母家要請新帶陳，也就是把自己家及叔伯家的老閨女女婿都請來，與新閨女女婿一起招待，給他們搭建一個互相認識交流的平臺，避免以后走在路上絆一跌，還不知誰是誰。

　　宴席是每桌八人，四熱四涼，四葷四素，外加大盆上燴菜。最后上一盆雞蛋湯，戲稱“滾蛋湯”。一喝湯，宴席就算結束，老閨女女婿也該走了。新女婿留下來，住到正月十六早晨才能回到自己的家。

　　新女婿住十六，耍新女婿是最惹眼的。

　　那時候沒電視，人們的精神生活很貧乏，過年時人們除了結伴去鄰村看看戲，或去別人家聽聽“古”，其它時間就聚在一起噴套兒（聊天）。

　　待把新女婿請來，愛耍的人成了村莊里的游魚，一會游到這家，一會游到那家。

　　特別是一群半截孩子，人模狗樣的夾根煙，鼻孔里得意地噴著煙圈，擺出浪蕩的架勢。

　　耍者對新女婿先禮后兵，先文后武，通常由一個能言善辯的打頭炮，先動嘴“夸夸”新女婿：“哎喲，人大門前站，不做也好看。你瞧涅佐（人家這個）新女婿帥嗞嗞的嘞，天庭飽滿地閣方，濃眉大眼高鼻梁。不像大丫家的那個，那小臉兒，二指寬兒，鼻子眼兒，將扒邊兒。”

　　其他人嘻嘻哈哈附和著往前湊：“是啊是啊，還有二妞家那個，鷹鉤兒鼻子鷂子眼，吃人的心，挖人的膽，誰跟他在一起都有三分險。”

　　這一對比，把新女婿夸得美滋滋的，此時就有人開始試探著動手摸新女婿的衣服，看看他的反應：“這件西裝是啥料子的？迪卡的吧？瞧著板板正正的。”

　　后邊的耍者躍躍欲試，如果新女婿機智靈活，有防備意識，便能巧妙破譯耍者的暗算機關，給他們發些煙或者糖果，他們也會見好就收。

　　如果遇上憨厚點的老實人，笨嘴笨舌，耍者便覺得新女婿是一百斧頭劈不開的榆木疙瘩，更加耍得肆無忌憚，出其不意地給新女婿涂個大花臉，或者篩糠，撴缸（幾個人抬起新女婿，把新女婿的屁股重重地往地上砸）。

　　還有的給新女婿使壞，放在地上一個四條腿朝上的凳子，抬著新女婿往上撴，新女婿哎呀哎呀直求饒。

　　俗話說，丈母娘瞧女婿，瞧哪兒哪兒好，滿臉麻子也是一塊寶。

　　當丈母娘看著愛婿被一伙人如此折騰時，心疼得要命，但不能呵斥耍者，否則，一句話得罪了耍者，弄得不歡而散，便會結怨。

　　因此丈母娘只是賠笑臉看熱鬧，有時場面實在難收，她會在節骨眼上端出糖果香煙給大伙分：“中了，中了，先歇一歇，抽根煙，吃塊糖再耍。”

　　這伙人也不客氣，抓了糖果接了煙，喘著粗氣停下來，這算第一個回合。

　　第二個回合就是藏東西。

　　新女婿剛在炕邊坐下，耍者又突然抓住胳膊按住腿，三下五除二，扒外套，拽鞋襪，把東西藏起來。

　　新女婿要翻箱倒柜地找，找不到，必須得用錢贖回來，不贖回就傷了和氣。

　　不管怎樣耍，新女婿都不能紅臉，更不能生氣，人是不能得罪的。新閨女表面上裝得漫不經心，給耍者陪著笑臉，心里卻疼得要命，免不了背后給新女婿泄機密，幫他出主意想辦法，使之化險為夷。

　　第三個回合，干擾新女婿的好事。

　　新婚燕爾，初六就把新閨女請來了，小兩口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夜深了，好不容易熬到耍者走了，新女婿喝了丈母娘的暖肚湯（睡前，丈母娘一定得做一碗雞蛋掛面湯讓新女婿喝），插上了門閂，迫不及待地鉆被窩行好事時，卻突招暗算，被圪針蒺藜扎得呲牙咧嘴哇哇叫。

　　更厲害的是，正欲行好事時，暗藏在炕洞里的人，會突然爬出來，偷走新女婿的衣服，弄得新女婿好事不成，尷尬至極。第二天，赤條條的等新閨女把兄弟或者父輩的衣服拿來讓他穿上才起床。

　　第四個回合是吃鴻門宴。

　　在家族宴請時，帶著任務來陪酒的本家弟兄會輪番上陣，給新女婿敬酒劃拳行令，或者敲“老虎”“杠子”“雞兒”“蟲兒”，老虎吃雞，雞吃蟲，蟲拱杠，變著法兒把新女婿灌得爛醉如泥，當場吐酒，臉像猴屁股，怪像百出，留作日后的笑料。

　　當然，有的新女婿聰明，會耍滑頭裝醉，避免逃避出洋相，但耍者會說他耍滑頭，宴請者也會覺得沒讓新女婿喝“好”，很沒面子。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陪酒的弟兄會不惜余力勸酒。

　　俗話說人不近行近，因此新女婿會三五成群地聯合起來，進行“正當防衛”。

　　當然，新女婿人生地不熟，需要新閨女的暗箱操作，穿針引線。當新女婿結伴游走在街上的時候，那便是一道美麗的風景：有的穿著大舅子的鞋，有的披著老丈人的衣，還有的臉上留著沒洗凈的黑道道。

　　三五成群看熱鬧的人指指點點，說說笑笑，看看哪個是哪家家的新女婿。如果誰家新女婿沒人耍，街坊鄰居會嘲笑他家人獨，人緣不好。

　　“偷富”是新女婿住十六的的尾聲。

　　正月十六天光未亮，新女婿就躡手躡腳起了床，包起早已窺視好的諸如爐壺茶碗一類的小物件，膽兒大的也會卷起床上新被單或被子（也有的是丈母娘專門做給新女婿偷的），狠心扔下自己的嬌妻，趁著丈母娘一家都還未起床，就溜之大吉，新女婿住十六落下了帷幕。

　　隨著時代的進步，人類精神大餐不斷涌現，人們把電腦微信玩得昏天地黑，沒人再去耍新女婿。新女婿住十六的習俗雖然還保留著，但已沒了味道，只是在各家當天中午宴請時，閨女女婿帶著禮品去吃頓宴席，主人給個紅包便走人。

　　過去新女婿住十六雖然受盡了折騰，但也是男人在人生的長河中最幸福、最值得回憶的精彩畫卷。

　　作者簡介王九云，安陽人，教師，文學愛好者，喜歡鄉土文學，文章散見于多家報刊，散文《螢火微光亮童年》曾獲得2015《中華情》全國詩歌散文聯賽金獎。

　　作者簡介王九云，安陽人，教師，文學愛好者，喜歡鄉土文學，文章散見于多家報刊，散文《螢火微光亮童年》曾獲得2015《中華情》全國詩歌散文聯賽金獎。